人鱼传说
和那些古老而悠久传说不同,这个故事发生在千禧年伊始。
每当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年代,总有些无法言明的清新意味。
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她的。
当时,鱼贩的刀正悬在她的头上,晶莹的眼泪无声滑落,
是我买下了她,以每斤五块钱的价格。
我没有鱼缸,好在她也不是金鱼,并不反对我将她放置在塑料盆里。
不过后来她得知这是我先前的洗脚盆时,还是将我臭骂了一通。
“所有的鱼都会说人话吗?”
“你傻啊,除了我你见过会说话的鱼么?”
真是条不正常的鱼。
她第一次听我说“上网”时,吓得鱼肚皮整个都翻过来了。
现在却整天霸占我从垃圾场偶然得到的电脑,毫无做鱼的立场。
“你不想回到河里去吗?”
“不想,回到河里还得自己找吃的,也上不了qq。”
“喂,别用我的 qq 乱发消息。你不知道企鹅是吃鱼的么?”
“可它现在是我的宠物欸。”
后来 qq 宠物关服的时候,她还为她的企鹅大哭了一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年,我还是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曾经和我一样闲散青年都找到了各自的人生轨迹,只有我还在原点兜兜转转,
我明明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又觉得自己与世隔绝。
如果不是她陪我说话的话,我都怀疑自己会丧失语言功能。
我既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也想着是不是可以把她吃掉。
她对此好像毫无自觉,每天依旧毫不客气地吃掉我一半的食物,然后用鱼尾巴扇我两个大耳刮子。
我有时候也会说些无厘头的话,
“要不要游到南极去,这样你就可以见到真正的企鹅了。”
“你是笨蛋吗?我可是淡水鱼,而且企鹅可是吃鱼的。”
会说人话的鱼正在教我现实主义,而且对企鹅的态度前后也差太多了吧。
就算我和她一直停留在原点,时间还是会带着我们往前走。
春日,我四处浪荡,她对人类的生活方式还充满好奇,自由主义之风还残存于此。
夏云,曾经的朋友们都各奔东西,因大瘟疫食物短缺的我不止一次动过吃掉她的念头。
秋水,百川灌河。无论是独裁的阴云还是革命的浪潮,我都和她静静地旁观着。
冬雪,银色世界下的我,也消融成了同样的颜色。
我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她离去的一天。
因为冥冥中我有一种预感,她会离我而去。
那时候,我再也不用顾忌,一个人痛快地吃掉两人份的食物,一个人独占电脑,
然后跑去饭店,美滋滋地吃一顿半辈子都没再吃过的水煮鱼,狠狠地发泄这么多年来我对鱼的怨气。
可无论我怎么等,她就在那里。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这叫什么道理。
终于,我再也等不下去了,耳畔已经响起了死神的足音,
她守在我的身边,鱼鳍搭在我的手上,静静地望着我。
原来,我一直搞错了立场,是她在等待我的离去,而不是我在等待她的离去。
她用鱼鳍在我的手心画了一张太极图,她说这幅图概括了宇宙的精髓,
我定睛一看,
太极图的中央,
赫然是两条相互盘绕的鱼!
秋儿的夏天
秋儿不喜欢夏天。
同时,她也不喜欢冬天和春天。
好吧,本来她想连同秋天一起讨厌的,但谁叫自己的名字里面有一个秋字呢?
秋儿每年夏天都要去乡下祖父家。
是的,那是祖父的家,不是秋儿的家。
因为那里的小孩子都觉得秋儿是城里人,不想和她一起玩。
但是,城里的小孩子却说她是乡下人,也不想和她一起玩。
那秋儿的家究竟在哪里呢?
她蹲在院子里,一边数着地上的蚂蚁,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
祖父家的夏天真的非常难熬。
天气总是很热,秋儿拿着早就写好的暑假作业本当成扇子扇风,把作业本扇得皱巴巴的。
卫星电视只有十二个频道,秋儿看不了自己喜欢看卡通片。
厕所修在猪圈旁,又脏又臭,上厕所时猪还会从旁边探出头来。
每次上厕所秋儿都要犹豫很久,才能鼓起勇气。
吃早饭的时候,祖母都会多为弟弟准备一瓶牛奶。
秋儿根本不喜欢喝牛奶,但还是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于是她抿着嘴唇低头吃饭,就好像自己根本就没看到一样。
夏天终于要结束了。
列车西行而去,秋儿心里却感到忐忑不安。
因为父母为了省一点车票钱,没有给她买票。
她按照父母的指示,暂时是混过了检票口。
她没有自己的座位,小小的身体挤在父母座位的中间,动一下都很艰难。
对面座位的大妈脱下鞋子,把脚搭在秋儿旁边,秋儿感觉难受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恹恹欲睡时,不远处检票员的声音让秋儿一家清醒过来。
父母赶紧让她去厕所藏好。
秋儿没有办法,逃一般地跑向厕所。
不幸的是,厕所有人。秋儿就这样站在过道里手足无措。
检票员来到她的身边,温柔地询问她。
秋儿慌了神,领着检票员回到了父母的座位旁。
父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不得不补了票。
秋儿的小手紧紧攥着半价儿童票,目光却紧紧盯着窗外。
她在等待列车进入隧道的那一刻。
这样,别人就看不清她眼角泛起的星辉。
她叫秋儿,她的泪水便是秋雨。
百川西流去
对于那一天,可能没有谁比我的印象更为清晰。
彼时,我漫步在海边璀璨的星光里,连绵的海岸线在大江入海处被生生截断。
在某个走神的瞬间,天地失色,山海似乎将要崩裂。
回过神来时,大江已然逆流。
我停在原地观察许久,确认了这不是潮汐或者海啸,而是一种违反任何已知物理规则奇观。
水往高处流,这么形容其实并不准确。
只有在这条大江中,流水正在溯源而上。
顺水行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就像年轻的时候,我沿着大江来到海滨。
如今,归去的渴望不住地在心里涌现。
这趟旅程并不如何辛苦。
流水本身就是方向,不会让我迷失。
更重要的是,这都是我曾经走过的路。
只是,看到飞流而上的瀑布,心里还是止不住地赞叹。
每当行至巍峨的高山时,只要跳进江中,大江自会助你前行。
越临近源头,越让我的心情难以平静。
因为那时,“我从哪里来” 的答案就会被揭晓。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接受答案的准备。
但,百川西流去。
越过最后一座山峰,我看到太阳在此落下,这就是西行的终点。
江水汇聚成一片暗红色的海洋,
真正的黑夜包裹着高原上温暖的摇篮,
这种温暖,对每个生命来说都弥足珍贵,因为一生只能体验一次。
我将在第十个月时离开,纵然我会因不舍而放声啼哭。
到那时,百川东流去,生命将又将迎来开端。
这片暗红色的海洋,是母亲的子宫。
闹钟战士
作为闹钟的最大屈辱,就是服务的对象每天比自己更早醒来。
吾等是他的所有物,但并不承认他是吾之主人。
因为吾是一名战士,内部的钢铁核心镌刻着同困意作战的使命。
而他,从未将吾置于战场之上。这毫无疑问是对战士尊严的践踏。
据吾观察,他的行为模式极其古怪。
他总是在吾打鸣十分钟之前就醒来,然后将吾关掉。
晚上入睡前,又会坚持将吾设定到早上七点。
尽做些多余的事情。
吾觉得,他一定是生性多疑。
不仅不信任吾这样精密的现代机械,也不信任自己的生物钟,一定要双重保障才能放心。
他每天睡得一定很不踏实吧,可怜的人类。
但这就是不信任吾的代价。
吾从未想过,要面对除了困意之外的敌人。
长久以来,吾都将自己视为精密机械工业的光辉,哪怕未曾得到过发声的机会。
直到他第一次使用了"Smart Phone"而非吾来设定起床提醒。
吾之工艺相比于"Smart Phone"只能算是粗劣,而且设定起来亦不如其方便。
用来昭示自己存在价值的东西全部消失。
也许不久后,吾就会跟着其他布满灰尘的垃圾一样被遗弃。
每当想到这样的未来,心中就充满了恐惧。
现在的吾,同他一样,每天都睡不踏实。
但吾仍未忘记吾战士的身份,战士应该光明正大的战死。
吾向"Smart Phone"宣战,告诉它吾将于午夜发起进攻。
它无视了吾,但它很快将为此付出代价。
吾为闹钟,吾最强且唯一的武器只有响彻天际的声音。
但就是这样的武器,也被此时呼呼大睡的两脚生物被禁锢住了。
但吾的意志已经足够坚定,这种困难根本不值一提。
吾奇迹般地操纵电流从既定轨迹上偏移了一丝,引起的短路瞬间让吾充满能量。
这是吾平生最决然最响亮也是唯一一次的悲鸣,震碎了房间内所有的玻璃制品。
不可一世的"Smart Phone"也因此寸寸碎裂,吾满意地离开尘世,准备好奔赴另一个世界的战场。
吾最后看到他从震惊中醒来。
在吾一生一次的怒吼下,你还想安然入睡吗?
晚云东望
夐彼玄洲,茫乎若在烟霏之外,窃怆三辰沉沦,偶陷千仞迷津,懵然若失于方壶之梦。尝思度尺悬壤,黯黯如月出云霄,鸿影难及,彷徨竟夕而不敢问焉。曩者沉淀流沙,浸滞幽壑,曷敢学魏牟之闲适?惟知明灭之间,浮生倏忽,岂拟彼苍松经霜而常在乎?
嵬嵬嶙嶒,寒风飒飒,泫然九垓,仰见日隐星陨,愁云晦朔;俯察渊渟泽竭,徒闻魍魉泣啼。昔者鲧堙洪涛,未及涤濯,亹亹之命,今作鲋鱼之困,濛雾杳杳,芒忽无著,徒嗟长夜冥冥,幽光渺渺。遘殃流离,咄咄怪事,鷇音断绝,鹑居鹊巢,哀鸿隐没,愁肠几断。
羲驭翳苍,幽独无依,玄鸟南徂,天狼堕于嵩岳;窅然高天,孰知其故?古者殷周之兴衰,如昨夜之栩栩,不复存矣;轩辕之隆,若烟岚散彻,隐约无迹;缙云驾霞,已作黄壤。秭归嗟怨,痛心而莫释,悱恻之声,回荡于荒郊。螳臂御轮,鸱枭啼夜,覆羽之悲,终为秋扇之弃;甯戚嘘牛,徒增长歌泣血,何其苦哉?
碎叶之声
冬日的午后,寒意稍退,公园小径上的枯叶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一踩上去,就发出悦耳的碎裂声。
但想必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只是到现在为止才将其视作一种具体而明确的事物。再细细思索,便能发觉记忆中许多片段都能同其连结起来。
人们常说的 “换个角度看世界” 也是同样的道理,在刻意的挖掘下,人的意识没有穷尽。
然而,这种观念上的充分演绎并无现实可行性。作为意志之表象的人本身通常缺乏完备自我实现的条件,同时也违背了经济性的原则。
从个体来看,只要达到了存在性的门槛,深入跃迁的动力就会大幅消退。而个体间的不充分发展,就是社会差异的根源。所谓的大千世界,是否只是无数并行但非同步的观念性暂留?
个体会相互干涉,族群可以看作是这种干涉的结果。照此看,趋同已成定局。
当然,这个定局可能也是人为设定的终止条件。因为再考虑下去就会十分艰难并且无法描述。
我的笔友朱音(星屑的闪光)想必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注重个性的朱音也许会说:“希望你做一个不改本色的好孩子”。
我一面这样想着,一边踏着碎叶走向公园深处。